2019年9月30日

四民平等之後-島崎藤村《破戒》


島崎藤村,圖片來源:Wikipedia

島崎藤村
島崎藤村原名島崎春樹,1872年出生於信州木曾中山道馬籠村(現今岐阜縣中津川市馬籠)。島崎家族於德川時代在木曾街道經營旅館、批發商;父親是平田派的國學家,兼任馬籠地區村長,明治維新後失去世襲職務。
島崎藤村十歲起,離鄉讀書寄宿東京。1891年畢業於明治學院,後任教明治女子學校英語科教師,任職期間愛上女學生佐藤輔子,辭職後離開明治女子學校,前往關西展開漂泊之旅,1893年加入雜誌《文學界》,陸續發表詩作。1896年赴仙台東北學院任教,隔年,以浪漫詩集《若菜集》初斬頭角。1899年返回信州,在小諸義塾教授英語、國語。並與出身北海島函館的秦冬子結婚,在小諸町馬場後方的舊士族宅邸建立家庭,度過六年歲月。在長野生活期間,島崎不僅調查當地「部落民」的生活境況,也了解窮鄉僻壤教師所受的不公待遇,並開始執筆長篇小說《破戒》。

1906年出版的《破戒》,透過一位部落民出身的青年瀨川丑松,任職長野飯山的小學教師,為隱瞞「穢多」身份,承受周遭社會偏見壓迫仍渴望突破的自我掙扎。全書揭露明治維新後社會遺存的身分制度,對於受到歧視和侮辱的「部落民」階層寄予深切的同理,在日本文壇掀起廣大迴響。日本近代小說史上以自然主義先驅,奠定島崎藤村小說的地位。此為日本文學第一部正式的自然主義小說,夏目漱石譽之為「明治的第一本小說」,連龍瑛宗都曾提到,島崎藤村《破戒》給予的影響之深。

穢多
「不管看到什麼,或遭遇到什麼樣的人,絕不能說出實話,如果難忍一時的怨怒悲憤而忘記這個戒律,屆時會遭社會所遺棄!」──島崎藤村《破戒》

「破戒」意為暴露「穢多」身分之意。「穢多」是對於從事「不潔、污穢」的職業俗稱,例如屠夫、殯葬、皮革手工業等,被認為以污穢維生,世代居住在與外隔絕的固定地域,亦稱為「部落民」,歸屬於低下階層,無法參與正常的社會活動,只能與領地內的人通婚,自日本中世以來遭受壓迫和歧視,世襲無法翻身。島崎藤村筆下的瀨川丑松,出身長野小諸向町,明治維新前家族祖輩代代相傳之職,是獄卒和巡捕,小諸向街也是「穢多」聚居的地方。丑松自述,第一次聽到關於家族祖先的故事,如同居住於東海道沿岸的大多數穢多族。不同於朝鮮人、支那人、俄羅斯人,以及部分漂流自無名島上歸化日本的異邦後裔,這支血統是源自昔日逃亡武士,儘管貧苦,卻不是因罪惡而受貶低的家族。丑松父親諄諄叮囑,穢多子弟若想在社會上出人頭地,僅有的唯一希望,是隱瞞自己的出身──這攸關生死的戒律,在於隱瞞。

明治維新新政府成立後,並行發展國內統一與社會制度的改革。版籍奉還後,藩主與藩士的身分關係消失,封建時代的主從關係一併廢除,同時,農工商民皆視為「平民」。平民可與華族、士族通婚,更有遷徙和職業選擇之自由,實行「四民平等」。1871年,(明治四年),明治政府頒布了稱為「解放令」的太政官布告,規定終止「穢多」和「非人」等差別性稱呼,過去的「賤民」於此後在身份與職業權益上與平民相同。雖在法理上給予穢多和非人與一般平民平等的地位,但在實際執行層面,由於傳統偏見根固久植,獲得解放的穢多和非人被稱作「新平民」(指新脫離賤民身份,成為平民),依舊遭受鄙夷、迫害與差別對待,特別是在就業與婚姻方面,無力擺脫世代以來的偏見與歧視,難以翻轉。


穢多。江戸職人歌合. 石原正明著。圖片來源:Wikipedia

四民平等之後的「新平民」
生長於此背景之下的瀨川丑松,是勤勉上進的教師,正直、熱情、富有同情心,在學生中威望甚至高於校長。求學過程謹遵父親告誡──千萬不可透露出身。因閱讀同為穢多的學者豬子蓮太郎著作《懺悔錄》,透過研究貧民、勞工階層、新平民的生活狀態,挖掘並揭示社會低下階層之清流,基於心理研究的剖析說明,將其思想如岩石般排列出來而深受撼動。島崎藤村藉由瀨川丑松引用《懺悔錄》一書開頭「我乃穢多!」以穢多出身而遭社會摒棄、飽受不合理的折磨與悲痛,煩悶的歷史、悲歡歲月的追思,追求精神自由而不可得的絕望困境,不斷對比論證,充分顯現四民平等之後「新平民」面臨的「新苦痛」,與其說是誘發閱讀的興致,不如說是引領讀者深入思考的工具。代表低賤階級的「穢多」所遭受的世代壓迫,即便優秀才智之士也難以翻轉立足於社會。

《破戒》並無曲折離奇的情節,而是書寫這位飯山小學教師之苦悶日常,揭發日本社會對賤民階級「非我族類」的不公對待。伴隨散落小說各處,代表長野山域如蓮華寺、飯山鎮、小諸向町、千曲川的描寫,信越鐵道的風俗民情,城町的興衰,北國昔日驛道的繁華對比今日廢站的凋零,信州山域的風景,就在島崎筆下展開。瀨川丑松夾在父親囑咐隱瞞身分的戒律,與屈服於社會禁錮之下自我確立的掙扎,終於下定決心「破戒」,他的覺醒,也是島崎藤村對飽受鄙夷的低下階層所寄予的人道關懷與揭示。
對應瀨川丑松、豬子蓮太郎等所謂下等階層人士充滿同理的熱忱,相反方的小學校長、代議士候選人等有錢官僚之人,則是懷著憎惡之意。或可視為改革的小資產階級對大資產階級的抗議之聲。選擇以底層的部落民為主線,同是人類卻因日本封建性而必須受到歧視鄙夷,種種不合裡所導致的悲劇故事,在隱瞞或告白的精神苦鬥,自我意識與社會封建觀念抵抗的人性共鳴,應是島崎藤村於此著的訴求吧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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島崎藤村著,徐華鍈譯《破戒》(立村文化出版),2012年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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