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年12月21日

森鷗外的歷史書寫-《切腹的武士》之〈高瀨舟〉


關鍵字:森鷗外、乃木希典、歷史小說、高瀨舟、切腹、安樂死

森鷗外
軍醫與文豪

森鷗外,本名森林太郎,出生於1862年(文久二年),家族來自石見國島根縣津和野町,是津和野藩典醫森靜泰的長子。森家族世代從醫,侍奉藩主,森鷗外從小被稱為「神童」,且天資聰穎,極富語言天賦,在家族教育與薰陶教化下,受到良好的國學、漢學和蘭學教育,也學習德語,十五歲即進入東京大學醫學院就讀。畢業後,為明治政府任用,擔任陸軍軍醫。二十二歲為研究陸軍衛生制度與衛生學,奉命赴德留學。留德期間,除了投入本業衛生學的調查研究之外,也著手翻譯德國經典文學。1888年(明治二十一年)歸國。1894年,中日甲午戰爭爆發,森鷗外赴任大連,之後又隨樺山資紀前往臺灣擔任臺灣總督府陸軍局軍醫部長,短暫停留後即返回日本。

森鷗外於1907年,晉升陸軍軍醫總監,此為軍醫的最高職位,相當於中將。軍醫務繁忙之餘,仍致力文學創作。早在1890年,森鷗外將留學時與德國女子的悲戀故事為雛形寫成小說處女作〈舞姬〉,刊於《醫事新論》。1896年,與同好創立《柵草子》文藝期刊。基於豐厚的西歐式才學知識,森鷗外作品種類多元,不僅創作小說,又從事翻譯,將歐洲文學引進日本文壇;也將所見所思發表為文藝評論,是當時銜接東洋與西洋文化的典型知識份子,日本文化轉型期的重要啟蒙者,也開創日本浪漫主義的先河,對日本文學家影響深遠。身為夏目漱石弟子的芥川龍之介、太宰治和三島由紀夫都非常尊敬森鷗外,在日本文壇的地位可見一斑。

乃木希典殉死事件


森鷗外具備了日本從傳統過渡到現代的條件,〈山椒大夫〉、〈舞姬〉、〈高瀨舟〉、〈阿部一族〉等,均是日本國高中的國語文教材。明治末期,日本局勢動盪不安,森鷗外因此多有所感,後期的作品,大都從社會人際關係的觀點,洞澈而深入描寫人性,尤其是歷史小說領域,在極為精緻的理論架構下,創造鮮明的人物形象。他將自己的歷史小說分為「遵照歷史」與「脫離歷史」二類,〈山椒大夫〉與〈高瀨舟〉皆屬於後者。其小說書寫的轉折,始於1912年(大正元年)明治天皇駕崩,國喪當天,乃木希典將軍夫妻為明治天皇殉死事件。

乃木希典夫婦

乃木希典(1849-1912年)是日俄戰爭中立下功績的陸軍大將,曾經參與戊辰戰爭與西南戰爭,戰功赫赫。1896至1898年擔任日治時期第三任臺灣總督。乃木希典將軍對於森鷗外而言,可稱上是相當重要的影響人物,二人皆出身於中國山陰地區,同屬陸軍軍閥,也都曾停留臺灣。

乃木大將的切腹殉死驚動日本文壇,森鷗外因此受震撼,文風丕變,數日之內便於《中央公論》發表〈興津彌五右衛門的遺書〉,是獻給乃木希典的輓歌,也是是森鷗外第一篇歷史小說,以此為發端,開始創作一連串歷史小說。隔年發表〈阿部一族〉,1914年發表〈堺事件〉,五十四歲時又創作〈高瀨舟〉,刊載於《中央公論》。儘管「殉死」這樣的行為已不合時宜,但乃木大將之死仍帶給當時的日本社會極大衝擊,在文壇也掀起波瀾,夏目漱石〈心〉、三島由紀夫〈憂國〉、芥川龍之介《將軍》、司馬遼太郎《殉死》等作品皆能看出乃木希典夫妻殉死事件的影子。

〈高瀨舟〉-以歷史書寫追探生命議題
《切腹的武士》,圖片來源:博客來

《切腹的武士》一書,收錄森鷗外的四部歷史小說,〈興津彌五右衛門的遺書〉(1912年)、〈阿部一族〉(1913年)、〈堺事件〉(1914年)、〈高瀨舟〉(1916年),其中短篇小說〈高瀨舟〉是森鷗外對於生命課題的追探。

對於處在極度痛苦境地的人來說,死亡能否是一種人生選項?
「高瀨舟」是上下航行在京都高瀨川的小船。德川時代,京都的犯人被宣告流放遠島時,會召喚其親屬至牢房,讓親屬和犯人告別。接著犯人會被迫搭乘高瀨舟,遣送至大阪。負責運送的是京都町奉行管轄的下級官員,稱為「同心」,這位同心依照慣例,會允許一位犯人的親屬一同搭乘高瀨舟至大阪,但此慣例並不會通報中央,算是網開一面的默許作法。

當時被宣判流放的罪犯,雖是犯下惡行,但大多不是因為偷盜放火的猙獰惡人,乘坐高瀨舟的犯人多半一時鬼迷心竅而鑄下大錯,例如,原本打算殉情的男女,先殺了要一起殉情的女人,但自己卻活了下來的男人。

以江戶時代為歷史背景的〈高瀨舟〉,運用日本過去的運送囚犯情境,目的並非重建舊式的人情互動,而是藉由「同心」羽田對於犯人喜助的好奇,引發出現代人仍然持續思考的根本問題。

內容大意是,犯人喜助某日回家,看到一把剃刀插在弟弟的脖子上,原來是弟弟長年不堪貧病自殺,卻失敗,痛苦哀求喜助快點替他將剃刀拔出,讓他早點死去,為了不讓弟弟受到折磨,喜助照著弟弟的意思,將插入弟弟喉嚨的剃刀拔出,不巧,被鄰居目睹將刺刀拔出的舉動,而被判為殺人犯。羽田聽到喜助的話,不禁懷疑這項罪名是否應該成立,但除了奉命行事外,也莫可奈何。另外,因被判流放至遠島的犯人,能獲得銅錢二百文,喜助坦誠表示,手邊能有不必花用,能留給自己的錢,這可是頭一次。


「喜助不忍心看弟弟如此受折磨。為了讓弟弟從痛苦解脫而讓他早一點喪命,這真的能算犯罪嗎?」

森鷗外在後記〈高瀨舟緣起〉提到,此事記載於江戶時代隨筆《翁草》,他讀過後產生兩個疑問:一是財產的觀念,另一個問題則是,安樂死是否能稱作是殺人?

人為何常感不滿?如何由衷感到滿足?法律所規定的殺人犯行,沒有灰色地帶嗎?為了救人而造成人的死亡,和殺人是同一項罪名,應該接受相同的懲罰嗎?為了救他脫離痛苦,才結束他的性命,算是犯罪嗎?

《切腹的武士》最末篇的〈高瀨舟緣起〉解釋了森鷗外的創作動機,他認為:「既然因瀕臨死亡而痛苦,何不讓人痛快地死,從痛苦中解脫。這即是安樂死。意味著讓人安詳輕鬆地死去。高瀨舟的犯人,不正處於相同的處境,我對此感到興味盎然。」身為醫生的森鷗外,早在1910年代便開始思索「安樂死」這項前瞻性議題。或許源自過往的戰場前線的軍醫經驗和深厚的文學根柢,在作品中能看出其人文素養以及對於人道關懷與思考,其歷史小說,也並非單純追憶歷史,而是在歷史題材的作品中揭示社會問題,〈高瀨舟〉更是巧妙結合兩項主題。正如吉田精一所說,森鷗外的歷史小說特點是,將人物和事件安排在客觀的環境裡,結合當前的現實和歷史的事實,從而來研究社會行為的倫理意義。


********
  森鷗外著,黃碧君譯《切腹的武士》(紅通通文化出版),2018年。





沒有留言: